晚上临睡前梳头发,手上拿的是家其从前送的“谭木匠”的木梳子,新月的形状,染成深沉的朱红色,偏有一抹轻俏的桃花绘在上面,映着台灯滟滟柔和的明光,出没在如墨缎的乌发间,何等绮丽。
家其最喜欢我黑而顺的长发。婉转郎膝上,何处不可怜。
到底也是有过良时燕婉的时光。
人便有些痴怔了。
风十四朝我叹一口气,幽幽道:“慧生,你又在想周家其。”她劝我:“放手罢。”
佛家言:人生最美,莫过于放手。
放手罢,那么轻巧一句话。仿佛真能放下。
那么些年的情意与过往,真能悠然全放了么?
握得再紧的手,也有放开的一天。曲终人散,天涯两端。
偏生我是天性执着的人,人生里好或坏的事,牢牢刻成记忆。夜深人静时颠来倒去想个遍儿。
借着月光浓醉如酒,思念益发染成晕。
家其。我怎能忘。
譬如那一年的桃花,三月尾的天气,山里的桃花刚刚开放,一枝,又一枝,一点点青且嫩的叶子,像你偷偷看我的眼风。花朵旖旎灿烂,轻薄如绽放的红颜。
我轻轻俯在你膝上,有飞鸟的翅膀划破天空和云朵的声音,轻而温柔。
桃花的气味,我早就忘了。只余家其的气息,轻轻吹在耳垂上,酥酥的痒。家其说:“慧生,我想我是喜欢你的。”
忽然看见,桃花笑春风。
多么美,却忘了前一句,隐隐是不祥的,“人面何处去”。
他的喉结抵在我的额头上,哪里还想得到这些。只觉得一颗心因他的话蓬勃柔软,几乎欢喜得要迸出泪来。
漫天匝地,唯他的呼吸,才是重要的。
那时,他说:“慧生,我永远走在你身边。”
是谁在唱:“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……”
然而再美的爱,也经不起时间轻易地一抛。
多少个夜里,和他往事、和他的一切,轰轰然如列车奔驰在脑中,盘旋环绕,是无底洞般的轮回。
那一句“慧生,我永远走在你身边。”是谁在重复的说。
连耳膜都呱呱地痛,几欲裂开。
温柔的呓语,终于变成冰冷的决绝。
一颗心几乎被一轮一轮碾得稀烂。
却硬生生没有眼泪。
原来,泪,也会干涸。
我至今怀念,而家其,不知手边是谁?然而是谁,都不要紧。
他只是我想念的家其,何必扯上旁人。
风十四晓得我傻,只是冷笑:“爱过一场。于女人是伤;于男人却是梦里偶尔照到的一缕光。”
我又何尝不明白,明明难过,更冷笑:“那么在你家萧生梦里,阿青是前一道光,你是现在那一缕?”
风十四语塞,半晌也叹气。
女人呢,对别人的爱情都是头头是道,什么都明白,而换了自己,都是一塌糊涂。